
(圖:廣州集美組室內設計工程有限公司總裁、創意總監林學明)
“學校里面的一些老先生、老前輩,他們覺得我們不務正業,甚至當時我們走出校門的時候都要偷偷摸摸。”1984年,林學明與同在美院當老師的兩位好友,陳向京和崔華鋒成立了廣州美院集美設計中心,他們讓藝術走出了校門,創立了帶有商業性質的設計公司,此舉在當時的藝術院校內引起了轟動,因為在別人看來,他們在做一件“另類”的事。“當老師的沒有實踐經驗,怎樣教學生?”林學明回憶起那段艱辛的創業日子,還是堅定不移。
七十年代末,林學明成為了“文革”后的第一批學生,就讀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當時的藝術院校老師,很多都是從歐洲留學回來,他們帶著最新的西方現代主義設計理念。林學明從他們身上吸收到了先進的設計理論,但是卻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的設計。改革開放后,越來越多的外資企業進駐中國,他終于體會到了商業空間設計的魅力,也同時見到了經濟發展帶來的商機。
“那時候我們知識分子對錢的價值判斷是誤解的。”他認為以前的知識分子太過自命清高,只顧閉門學習。新一代的知識分子,需要服務于社會,甚至創造出價值。創業后的林學明,從小商店、小餐廳的設計做起。漸漸地,他嘗到了成功的甜頭。不過年輕氣盛的他,卻選擇了在事業的巔峰離開,他說,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他來到了美國,但這里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在那中國人還在追求自行車和手表的年代,美國人的家庭里,已經享受著有游泳池的生活了。1992年,鄧小平南巡,給全世界的人發出了信息,中國要進行經濟改革。林學明知道,機會來了。學成歸國的他,毅然選擇再次創業,這一次,他瞄準了室內設計的市場。
可他萬萬沒想到,在經濟高速發展的背后,慢慢喪失的,是他認為那個“寒磣”的年代所擁有的人情味。“現在很多城市里面的高樓,雖然說一棟樓里面住著幾千戶人,但是誰也不認識誰,這就是一種城市的‘病’。”在他看來,現在的城鎮建設是粗獷式的,大家追求的不是幸福生活,而是速度,是GDP的增長。鋪張浪費地做城市建筑和公共設施,一味地追求奢華生活,把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改變得面目全非,完全背離了我們給自己定下的可持續發展的價值觀。這些看似拉近彼此距離的高樓大廈,高速公路和工廠,卻隔斷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甚至打破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關系。林學明希望,他能夠通過設計,用微小的力量感化這個社會。
知識分子需要為社會提供有價值的服務
【記者】:感謝林老師接受我們鳳凰 家居 的采訪,說到中國的設計,您是最有發言權的,因為您見證了中國設計的發展過程,其實設計這個概念是什么時候開始有的?
【林學明】:我是八十年代初大學一畢業就開始從事室內設計工作,說到設計這個概念,應該是在更早的時間就有了。但老百姓普遍去認知設計這個概念是比較晚的,應該說在改革開放以后,社會大眾才開始認識到原來 家居 是需要設計的,或者說一個商業空間是需要設計的。
【記者】:那您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是沒有這個概念的?
【林學明】:有的。我是77級進入大學學習的,文革以后第一屆大學生,當時我們的老師是30、40、50年代從歐洲留學回來的學者。他們到歐洲接受西方的現代主義設計教育,所以帶回來的理念是非常新的。可是50、60年代在我們國家建設的一個初級階段里,他們碰到很多的挫折,而且有很多教授被打成“右派”。他們當時很多西方的比較先進的思想并沒有得到應用,文化大革命之前真正設計這個教育體系還是沒有建立起來的。
【記者】:那當時在學校學習的內容是什么?
【林學明】:我們當時學得比較廣泛,在大學我的專業是陶瓷設計。但是當時我們77、78、7這幾屆的學生的數量很少,一個班才十幾個二十個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一屆才七八十個人。在那樣的條件下,我們跨專業學習的機會很多,比如說我學陶瓷的,學這個平面設計也跑到裝飾規劃系里邊去聽他們的課程,也可以學 家居 設計。
【記者】:但是設計的概念在老百姓的觀念上還沒有形成,不過在教育上面已經有了。
【林學明】:已經開始有了。比如說我們當時畢業分配到廣州美術學院當老師。我們要創建一個室內設計的專業,那時候師資很缺的,當時你只要是受過這方面的教育的話,哪怕當時沒有教材,也沒有教案,社會上也沒有很多的成功的設計案例,但是我們也要考慮如何搭建教育的平臺。我記得當時1983年的時候,我看白天鵝賓館開業落成的時候我是很激動的,因為說實在的,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基本上能看到一個很好的商業空間的設計,幾乎是不可能的,全國都沒有。原來一些所謂的賓館、飯店都是很簡陋的建設而已。
【記者】:白天鵝賓館建成之后,大家會不會對室內設計的概念又會有一個變化?
【林學明】:是,我從事這個室內設計這個行業,其實是受白天鵝賓館的啟發更多一點,我覺得我們中國改革開放了,看到經濟發展的苗頭了,未來這個市場,未來社會的發展肯定會有一個很廣闊的前景,那正好學校也需要我去搭建這樣的一個專業平臺,那我就投身于這個事業了。
【記者】:所以后來你又萌生了一個創業的想法?
【林學明】:其實我當時在學校當老師的時候已經開始了。如果說我們只是在理論上有一些研究,那是不足以的,我們需要有大量的設計實踐,這樣才能總結出設計的經驗,把這些經驗傳授給學生,社會實踐是必須的。所以你必須要邁出這個校門,你要跟社會經濟發生關系,你要跟社會經濟發生關系的話,你要服務于社會大眾,你必須要有個服務機構,這個服務機構就是商業機構了。
【記者】:但是在當時大家還沒有形成這種觀念的時候你們去做這個會不會有點冒險?
【林學明】:那是很大的冒險。我們當時做一方面有成功帶來的喜悅,但另外一方面我們也是很痛苦的,很多人會有一種現在看來是不可理解的態度去看待我們這幫年輕人。
【記者】:一開始遇到什么困難呢?
【林學明】:困難太多了,學校里面的一些老先生、老前輩,他們是覺得我們不務正業,甚至當時我們走出校門的時候要偷偷摸摸的,他們覺得一天到晚的在圖書館,在家里面備課,才是一個好的老師。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社會的發展是很快的,每天都在進步,我們當老師的每天都要觸摸這個城市的脈搏,你才能知道群眾需要什么,消費者需要什么,我們的設計應該提供些什么服務,這個必須要跟社會對接的。
【記者】:你們當時創業的行為在國內的藝術院校引起了一股轟動,因為當時很少人去做這個事情,或者說是沒有人做這個事情,那您是怎么看待藝術走出校園的呢?怎樣去把藝術與商業結合起來呢?
【林學明】:其實我覺得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這些知識分子與社會有一個很大的隔閡,其實這個社會是需要大量的知識,知識分子應該走到群眾中去,走到社會中去。在改革開放初期,1983—1984年間的時候我們到順德去為一些鄉鎮企業做設計,當時我就發現,鄉鎮企業的那些企業家對知識非常的渴求,希望我們去為他們服務。當時我就想,我們作為大學里面的老師,我們的工資也就60元,我看他們鄉鎮企業的企業家兜里面就有大把大把的鈔票,這是用他們的勞動、智慧去換取的回報。
因為那時候我們知識分子對錢的價值判斷是誤解的,我們總是以為讀書人應該清高,應該好好做學問。其實我覺得,如果你在社會上對經濟的發展起到作用的話,你也可以得到回報的。那時候我就發現,你在大學里面當老師,實際上還比不上這個當時鄉鎮企業的一個小老板,這個就不正常了。其實我們很多的青年教師,或者是當時很多大學的知識分子,我們并沒有為社會提供服務,如果一旦起到作用的時候,知識最終還是要轉化為一個財富。所以這一點對我的啟發還是蠻大的。
【記者】:那在你們做設計公司之后,接下來會不會有很多設計公司的出現?
【林學明】:當時我們在廣州美術學院的時候,我們成立的是藝術院校里頭第一個帶有公司性質的設計機構,最后,引發到全國各地都來參觀學習,這個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們做出了一種嘗試。你作為一個在校的教師,你如何兼顧教職的工作以及你個人的設計的工作。現在看來,大部分從事設計的教師都走了我們這條路,除了教職的崗位外,基本每個人都有設計工作室。我覺得這條路是對的,如果沒有這樣的話,一個從事設計教育的教師,你的設計水平是很難提高的。
【記者】:當時這個設計行業的出現在中國意味著什么呢?
【林學明】:這個行業的出現意味著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還意味著民眾有對更高品質的生活方式的追求,就是不滿足于基本的溫飽,而要追求一種高尚的生活方式。
中國居住環境太寒磣 改革開放為設計帶來機遇
【記者】:那時候你們獲得很多的成績,設計的作品也受到大眾的認可。正當創業的高峰期,你做了一個決定,選擇出國,為什么當初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林學明】:這個問題比較復雜,當時還是血氣方剛的青年,這是一個。另外一個更重要的是想國外去看看,開拓視野,看看外面的是怎么樣的,因為我從小在國內長大,到30歲還沒走出過門。
【記者】:當時在國內有了解到外國的一些信息嗎?
【林學明】:我記得當時在北京上學的時候呢,學術氣氛還是挺活躍的,對外交流也還是不少,我們就像是一個海綿丟進海里一樣,拼命地汲取。雖然當時沒有互聯網,信息還是很閉塞,但當時在北京還是有條件,比如北京圖書館,還有大學里面的圖書館,還是有很多從國外來的信息,還有一些學術的代表團,國外來的一些學者。我們當時也能看到外面的一些東西,所以非常渴望到外面去看一看,走一走。
【記者】:那您當時選擇了哪個國家?
【林學明】:我當時去了美國。
【記者】:去美國之后給你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林學明】:收獲很大,原來是從一個很封閉的社會忽然間到了一個很自由的社會,看什么東西都是新的,什么東西都沒有看過。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我當時到一個超市里面,我看貨架一望無際,上千上萬種商品,但在這里邊找不見來自于中國的商品,我當時就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們以前在國內對自己的認識不足,對外部世界也不足,有點井底之蛙的感覺,以為我們很強大,以為我們國家資源很豐富,以為外面怎么不好,但實際上并不是這么回事。我看到校園很美,很整潔,人的精神狀態也很好,所以就發現有一個很大的落差。
【記者】:外國的設計會與中國的設計有什么樣的差異?
【林學明】:如果用一個家庭居住的例子來講的話,我們就覺得我們那個年代太寒磣了,我們一無所有,可能就有個手表、自行車,然后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任何現代化的生活設施。在洛杉磯,很多家庭都有游泳池,我們那時候全廣州都沒有幾個游泳池。我在飛機看見一大片一大片的房子,每個房子里邊都有一小片藍顏色,一開始還不知道是什么,但飛機往下降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是游泳池。